乔治艾略特作为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杰出的女作家,她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虽然出生于宗教气息浓厚的家庭,但艾略特勇于反抗,坚持自我,尤其是与亨利路易斯二十多年的同居生活,使其被上流社会放逐。同时,她学识丰富,性格坚强,可以说是维多利亚时期杰出女性的代表,其作品也表现出了鲜明的女性特质。

其名作《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书中的家庭背景以艾略特的父母为蓝本,作为农村中产阶级的形象,思想保守狭隘,在此背景下,女主人公麦琪虽独立热情善于思考,有一定的自传性质,但她对于人生爱情的选择却与艾略特完全不同,以至于最终走向了悲剧的命运。麦琪的人物形象的成长变化,二者命运的相异,实际上体现出艾略特女性主义思想的矛盾性。
一、女性地位困境
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女性所处的地位仍是十分尴尬的。首先,在受教育权上,女性不能同男子一般有受教育的权利,麦琪的父亲送汤姆外出求学,甚至不惜花大价钱将汤姆送到神父家中学习,然而汤姆资质平庸,麦琪在拉丁语学习上表现出更多的天分。父亲尽管宠爱麦琪,并且深刻地认识到麦琪的聪慧,但却不能给她相应的受教育的权利。
值得深思的是,乔治艾略特本人却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先后在兰瑟姆小姐女子学校和沃灵顿小姐女子寄宿学校就读,涉猎法语、拉丁语、德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且广泛阅读了班扬、笛福和司哥特等人的作品,可以说,相较于同时代的其他女性而言,艾略特是十分幸运的。艾略特笔下的麦琪代表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大部分没有机会接触教育的女性,尤其是婚姻大事上要听从父母兄长的要求,可以说,艾略特在间接暗示她对于当时女性地位难以改变的认同。

二、容貌困境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哈代的《苔丝》中提过一句,“维多利亚时代把唇红齿白比作玫瑰含雪。”当时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理想的女性主人公形象及与女性的审美观应当是同露西一般:丰满、白皙,拥有迷人的蓝眼睛和金色卷发,虽然这样的露西形象有扁平化的之嫌,但却大致代表了当时英国社会对于女性的审美标准。
以这一标准反观麦琪,其外貌在童年时期无无疑是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不招人喜爱的。麦琪因为气愤和冲动剪发之后,对她苛刻的容貌评价尤为刺耳。黝黑的皮肤,粗鲁的举止,使麦琪与理想中的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相距甚远。可以说,幼年时的麦琪是遭受到一定的容貌歧视的,她并不动人的外貌,她的黑皮肤成为了亲戚朋友们议论的对象。
以这样形象的麦琪作为全书的女主人公,不能不令人联想到维多利亚时期同样著名的女性主义小说《简爱》,女主人公简爱是一个矮小平凡容貌平平的女子,通过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获得了幸福。本书中的麦琪却显然不是这样的形象,其成年后的形象与幼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她与斯蒂芬初次见面时,斯蒂芬眼中的麦琪是这样的,“斯蒂芬看到了一位高个子、黑眼睛、黑玉似的头发高高盘在头上的仙女”。即使在她光彩照人的表妹露西面前,麦琪也有其独特的魅力,正是这种独特的气质令斯蒂芬为之沉迷,并随后与之发生故事。
从一个容貌平凡的疯姑娘,到姿色动人的仙女,其容貌的变化是对社会审美标准的妥协。可以试想,如果麦琪的外表同幼年时一样其貌不扬,斯蒂芬是否会对她一见倾心。就艾略特自身的生活经历来看,艾略特容貌平凡,也曾因容貌而在爱情中遭到拒绝,她以自己出众的才华弥补了容貌的不足,但其潜意识仍然希望麦琪成为一个姿色出众的女性,后期麦琪容貌的变化是其内心潜意识的投射。
实际上,从女性主义角度看,不过分看重女性的外貌是女性主义和女性意识发展到一个更高程度的反映。艾略特显然没能令麦琪同简爱一般,完全抛却容貌印象,让才华成为超越容貌的标准,由此可以体现艾略特女性主义观念的矛盾和暧昧,即不能完全抛弃社会的束缚,完全实现自我。
三、性格困境
与其外貌变化对应,麦琪的性格经历了所谓“社会化”和“文明化”的过程。幼年时期的麦琪身上有着原始的野性,她去吉普赛人营地无所畏惧的经历正体现了这一点,成年后的麦琪显然是经过文明驯化,充分融入了文明社会和现代生活。
这时的麦琪,“任何事情,只要能给母亲带来欢乐,麦琪总是愿意干的。”那个无拘无束的麦琪似乎已完全消失,这种野蛮到文明的转化,好似《呼啸山庄》中呼啸山庄与画眉田庄两个家族之间性格气质的差别。然而天性中的野性是难以驯服的,麦琪在挣扎中疲于应对自身的天性与后天道德约束的冲突。
四、道德困境
性格困境与道德困境是相连的,麦琪的性格冲突发展到极点,就产生了最深刻的道德冲突,实现自我与服从社会又成了一对最根本的矛盾。
在这本书中,这种冲突表现得最明显就是麦琪与斯蒂芬的交往。在童年与威客姆在红树林中交谈时,威客姆就预言过:“说不定将来黑皮肤的女孩会抢了白皮肤姑娘的未婚夫呢。”当麦琪遇到斯蒂芬时,威客姆的预言成真,麦琪难以控制内心的欲望被斯蒂芬吸引,理性又遏制她不要冲出社会的束缚。
艾略特本人所追求的是一种崇高的道德理想,但这种崇高的理想与现实生活难以相容因而造成了一种道德困境。这种困境体现在麦琪身上,从麦琪和斯蒂芬的交往中得以体现,一方面,她为斯蒂芬的风度与殷勤打动,一方面又难以战胜心中的道德观念。追随自我的欲望。
其中最大的丑闻也是最难理解的部分,是麦琪与斯蒂芬一起划船出走。可以设想,如果麦琪一不做二不休和斯蒂芬订婚私奔,一同返回磨坊,她成为后者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则不会受到如此剧烈的舆论抨击。但在此情形下,她的内心是犹豫且矛盾的,因为始终无法战胜内心的矛盾和道德观念的冲突,她放弃了最优解,最终选择回到圣奥格镇,接受世俗的审判。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乔治·艾略特一生自信独立,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可以说为当时的众多女性树立了榜样,但《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麦琪却显然与艾略特走上完全相反的人生道路,其实我们可以说,艾略特潜意识中对传统社会道德价值与女性的种种观念是认同的。
也就是说,一方面,她认为男女应当平权,应当有相同的受教育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另一方面,从她的道德理想、教育权、爱情观念等表明,她深受道德教化影响,认为女性应当发扬坚忍克己的美德,保有其女性特质,应当约束自己内心的欲求,有更高层次的道德追求。在这种矛盾下,麦琪的人物形象就带有了明显的悲剧色彩。作者内心的自我矛盾造成了麦琪前后个性的矛盾,造成了她的挣扎,间接造成了她的悲剧结局。对于艾略特而言,被上流社会二十多年的排斥放逐,被亲友尤其是哥哥的否定,已经是她选择反叛社会付出的最大代价;对于麦琪来说,野性与文明,欲望与道德追求的困境已不可解,唯有死才是解脱,才能通往永恒道德的高地。

乔治艾略特矛盾的女性观有其时代背景,前文已经提及,艾略特生于维多利亚时代,历史学家普遍认为,这是一个虚伪而表里不一的时代,有研究表明,这一时期的道德观念,支持性节制,不容忍罪恶,主张订立严格的社会守则;内在却娼妓、童工横行,弥漫着社会罪恶。可以说,《弗洛斯河上的磨坊》虽然表现出个人追求对于社会进步的意义,但从容貌性格乃至道德观种种方面表明,艾略特的女性观始终是暧昧而不坚定的,麦琪的矛盾挣扎,以至于她的悲剧毁灭,这其中表现的挣扎与困境,并深刻地展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现实,或许是这部小说的最大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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