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奇正仔细地观察红绫仙子的招式,突然被人大喝一声,又惊又气。孙奇暗暗思忖道,忻州去京甚远,这个昏倒在地的女子怎会是魏公公的掌上明珠,九千岁断然不会容许她与这来历不明的男子夜行至此,于是佯装没有听到,不为所动。
“公公若是不信,劳烦打开小主子肩上的行囊,里面藏着一枚玉牌,公公一看便知。”刘雁行深知阉党并非善类,但形势所迫,为保全性命还是赌一赌,这阉党若是贪图功劳愿助他二人脱险,尚能添一线生机。
孙奇打开包裹,果然找到了半块玉牌,正是临行前客未央托师父转交给刘雁行的。孙奇虽然有个太监的品级,但鲜少入宫,大多时候都在宫外乃至京城外替魏忠贤办事,悄无声息地处理一些人,更未踏入过后宫,因而从未见过客小主子的样貌。
孙奇端详着这块玉牌,忽然记起来去年一次出宫时,曾在另一个神秘人的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玉牌,那人身披黑袍向值守的禁卫亮出那枚玉牌便匆匆入了宫门。孙奇用手掌摩挲着玉牌,正犹豫之时,又听刘雁行大声道:“在下本是小主子的贴身护卫秦护,我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可九千岁和夫人反对,我二人才不得不离京私奔。”
“还请孙公公施以援手,我二人定当重谢。”话音未落,刘雁行躲避不及,肩头挨了一剑,连忙一个旱地拔葱与红绫仙子拉开距离。
孙奇也有一番心思,若是生擒了这红绫仙子,灭了华山上其余匪徒,缴了她的金银财宝,在朝廷上定能更得九千岁倚重和青睐,管他漠北徐家还是唐门一派,江湖各门各派的人也要对孙奇另眼相看。
“这玉牌本是两半,我二人在路途中被人窃了盘缠,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当掉半块玉牌。”
刘雁行这番解释打消了孙奇的疑虑,孙奇心一横,这立功的好机会怎能轻易错过,便拿起刘雁行弃在桌上的剑,大喝一声:“接剑!”紧接着掌风直冲红绫仙子呼啸而来。
刘雁行与红绫仙子单打独斗占尽了下风,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苦苦避其锋芒,接了剑的刘雁行立刻弃了那半截软鞭,向孙奇道了声谢,持剑施展起朔风剑法。暂得武艺高强的孙奇助阵,刘雁行约莫着就算难以制服红绫仙子,也不至于落败,若拼起体力来,倒是有几分胜算。
一旁倒地的杨之晴悠悠转醒,她只听得身后尽是兵刃相击之声,艰难地撑起身子,回眸却见刘雁行身上多了几处伤口,前额伤口流的血已经到了耳侧,心疼之余,她很是困惑,那阉党竟然与刘雁行合力应敌,难不成他二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忽然她感受到了一阵炙热的目光,顺着那目光又一次与李岩四目相对,李岩黑衣的前襟已经染成了一大片深红。她不忍看这个颇为面熟的男人的惨状,垂目发现地上散落着包裹里面的物件,唯独缺了那半块玉牌,心里便有了答案,顿时五味杂陈,竟要靠这般施舍保全身家性命。
红绫仙子本以为刘雁行在欺骗孙奇,可没想到那美人身上真的有凭证来说服孙奇助战,她叱咤武林也有几个年头了,深知阉党的势力之庞大,虽说当下华山与阉党井水不犯河水,但如若明面上与阉党为敌,日后恐怕少不了麻烦。
红绫仙子多年来未尝一败,即便那两人联手胜算也不高。
红绫仙子为何偏偏盯上了杨之晴,还要从她少时的经历说起。红绫仙子本名陈依依,出身习武世家,父亲是有名的镖头,刚满十二岁时便不顾劝阻跟着父亲四处走镖,跟各个镖师也学了不少功夫。
可她自小便性格怪异,做任何事情都极度要强,十五岁那年她以性命相威胁,逼迫父亲答应她只身走镖。途径陕北时,她遭遇了劫镖的盗匪,这伙盗匪虽然只有七个人,却都出自飞鲸帮,个个身怀绝技。十五岁的少女自然敌不过这一群盗匪,就在她快被连人带镖一同被掳走时,一个年轻男子忽然出现,救她于水火,凭借高超的剑法击退了众匪。本应是女孩含着热泪感谢救命恩人的一刻,却定格在女孩将手中的利剑刺穿那年轻男子胸膛的瞬间。
而后,陈依依竟与那盗匪头子薛子枫互生情愫,跟随这伙人四面树敌,武艺也是突飞猛进,有时研习武功直至深夜,直到一次误劫了飞鲸帮老大进献给魏忠贤的三箱价值连城的玉器,惹上了大麻烦。飞鲸帮四大护法受命将这几个叛徒的尸首带回去,陈依依为了护薛子枫周全,独自一人与四大护法缠斗,竟然未落败,侥幸逃了身。
脱险后,二人远居漠北,陈依依鲜少露面,终日闭门潜心研习剑招。但薛子枫本性难移,到处作恶欺凌,挑衅各路高手,可寻仇的人即便找上门来都一次次被陈依依击败。八年后,静玄师太、铁臂张、沙蛇帮、圆修真人等多个仇家一同找上了门,陈依依如常袒护薛子枫,即便被数十人围攻也依然泰然自若。
静玄师太的铁拂尘扫过,陈依依竟徒手握住拂尘的尾部,与静玄对视,静玄不甘示弱道:“好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任由自家男人在外面招惹尼姑,今日一见,果然不知廉耻!”
陈依依顿时慌了神,就在此时,静玄的大弟子忽然朝着陈依依放了独门暗器梅花镖,陈依依慌忙躲避,却被静玄的拂尘狠狠地扫过右颊,顿时脸颊上鲜血淋漓。盛怒之下,陈依依杀红了眼,招式狠辣无比,剑剑直击关节要害,胸前的白衣尽染赤色。
忽然角落里跳出来一个灰衣男子,将众人的兵器夺了,劝他们休战。陈依依向来最恨人插手自己的事情,不由分说又挑起剑向他刺过去,她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陈依依纵然能够力挫众位高手,却远非他的对手,不足二十招便落败下来,好在那灰衣男子并未伤她性命,只是封住了她的穴道,又替众人主持公道,把薛子枫五花大绑带了出来,交代众人带他去见官。
陈依依这等性子,又怎能容许背叛自己的男人存活于世,拼命冲破了穴道,一掌便了结了薛子枫的性命,负伤独自逃走了。
那铁拂尘刮出的一道道伤口实在太深,此后陈依依不得不常年戴着面纱遮掩脸颊上凹凸不平的伤疤,起初她四处寻医,但仍然无法去除这些可怖的疤痕,便将那些庸医统统杀掉了。逐渐她也不再指望自己的容貌能够恢复如初,也对男人深恶痛绝,愈发觉得女子不可毁在男人手里。
今日见到容貌惊为天人的杨之晴,她羡慕不已,这金丝雀一般的女子,怎可被凡尘的男子染指,便硬要从刘雁行手中把人抢走。可她听到了小主子的称呼,方知这女子身份不简单,便打定主意斩草除根,以免将来与阉党结仇,麻烦不断。
孙奇双掌运气向红绫仙子肩头袭来,可刚刚触及衣衫,他的内力仿佛被锁住一般,掌心寒冷入骨,手掌上顿时浮出点点白霜。孙奇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立刻变掌成爪,狠狠捏住她的双肩,刘雁行一招探月回旋闪到红绫仙子身侧,紧接凌剑式向她腋窝刺过去,红绫仙子余光一扫便认出来他的剑招和身法与当年那灰衣男子如出一辙,可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十有八九是那人的弟子。
红绫仙子曾吃过亏,对战之时万万不敢分神,内力聚到肩头让孙奇的双手动弹不得,对方情急之下右腿抬至胸口奋力蹬过来,意图挣脱开内力的束缚,红绫仙子左手钳住他的脚踝,身子一拧便顺势抵挡刘雁行的剑招。刘雁行纵然厌恶阉党,迫于当前形势连忙收了剑势,一个旱地拔葱跳到红绫仙子身后,刺向她的脖颈。红绫仙子双臂一震,孙奇后退了半步,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冲着红绫仙子洒过去,可与此同时他的锁骨竟然被刘雁行的剑刺穿。
终究是保全性命要紧,孙奇忍着剧痛施展轻功逃向茶棚西侧的密林,又摘掉了灰色的头巾。红绫仙子纵然轻功卓绝,但林间夜里漆黑一片,又有动物引来风吹草动,哪里还找得到身穿深色衣物的孙奇。
红绫仙子气恼之余才想起还有一个家伙尚未处理,她回到茶棚外,端详着倒在地上的刘雁行,与那灰衣男子相识的往事涌上心头。红绫仙子不忍取他性命,终究还是将手里的软鞭丢在地上,又探了探他的脉象,所幸孙奇撒的迷药并无毒性,他明日便可苏醒过来。
红绫仙子回过神时,才发现杨之晴已然没了踪影,就连那身受重伤的黑衣人也不见了。她甚感奇怪,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到底是与这伙黑衣人有交情,还是被其他人掳走了。
红色的信号弹亮彻夜空,不足半刻钟有十几人赶到,红绫仙子带上了昏迷的刘雁行,一同回到了忻州的一处不起眼的驿馆歇息。
翌日清晨,刘雁行刚睁眼便觉得头痛欲裂,猛然坐起身发现自己只着一件中衣,仔细一看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可手脚却被锁在了床边。他本就受了伤,再加上迷药的药效未完全散去,更是使不上力气挣脱锁链,只能冷静下来,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只记得最后向红绫仙子背后刺去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白烟,自己便失去了意识,也不知手中的剑究竟有没有刺中她,孙奇那阉贼是否识破了她的身份。如今,刘雁行自身难保,一想到杨之晴也生死未卜,边暗暗叹道:即便日后无缘再见,只愿之晴平安。
杨之晴与李岩其实并未被他人掳走,红绫仙子追赶孙奇之时,杨之晴艰难地挪到了刘雁行身边查看他的伤势,可她不懂医,并不知道那白烟是否有毒,自己更无法站起来将刘雁行抬上马车。
就在杨之晴手足无措之时,李岩捂着胸口踉跄着向她走过来,并言明了自己的身份。
“小姐,我原是杨大人的门生,姓李单名一个岩字,很少去杨府拜访,不过所幸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李岩恳切地说道。
“东林党虽然被阉党消灭殆尽,但是我等仍然不死不休,誓要斩除阉党,还各位大人清白。小姐跟我走吧,那阉贼所施的药粉乃特制的断骨散,即便华佗在世也救不了这位侠士。”李岩扯了个谎,不愿杨之晴再因为这个男子耽误时间,白白送了性命。
杨之晴眼眶里噙着泪水,哽咽道:“他为了救我才丢了性命,我又岂能独活。”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你难道不想替杨大人报仇吗,东林党旧部还未全被斩除,我等蛰伏在暗处就是为了替东林党洗刷冤屈,铲除阉党还大明盛世。小姐聪慧过人,手中还有魏阉的令牌,不如跟我走,待小姐伤势好转后,再一同商议诸事。”李岩安慰道,语气也愈发急促。
杨之晴的确被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可无论如何她也愿弃刘雁行于不顾,李岩见她犹豫不决,便当机立断,强忍着内伤的剧痛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来放进马车里,自己驾着马车迅速离开了茶棚。
杨之晴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月色朦胧,披着黯淡银光的砂石冷漠地划过。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牌,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她本不想卷入纷争,却总是逃不掉,她本不相信鬼神之事,也不相信死后会投胎转世,此刻却求得来生去寻刘雁行,与他比翼双飞。
李岩并未驾马车返回忻州,而是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二人在沿途的一间医馆抓了一些药,许是能够暂缓伤势,可李岩受的那一掌伤及五脏六腑,如若再不及时修养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一路上,几乎都是李岩在讲话,讲阉党如何操纵皇帝、铲除异己,东林旧部如何在夹缝中求生、暗中联络。他曾听闻杨之晴在故乡替父筹款之事,深知这位小姐极度牵挂父亲且十分聪慧,现下只是忘不掉那个护他周全的男子,悲痛之下才不愿开口。
五日后二人进入交城县,抵达吕梁山东麓附近。李岩搀扶着杨之晴进了山脚下的一处酒肆歇脚,却只点了一壶桂花酿和炒青笋。杨之晴敏锐地发觉酒肆的伙计神色有异,便低声询问李岩此地是否不宜久留,李岩悄悄回道:“小姐不必担心,待到上了吕梁山,我们自然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酒肆的伙计端来一个木托盘,放至他二人的桌上,托盘里只有一个白瓷酒壶和两个酒盅。李岩拿起酒壶,快速收起了下面压着的纸条,悠然地倒了一杯酒,浅酌了几口便带着杨之晴离开了。
李岩彻夜赶路,舟车劳顿,已经几夜没合眼了,再加上内伤愈来愈重,他也自知时日无多,便向杨之晴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吕梁山的情况。
“你枉为东林君子的门生,竟然肯与这群反贼谋事,我父亲若还在世,断然不会同意!”杨之晴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便打断了李岩。
李岩停下马车答道:“杨小姐,如今的大明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皇帝听信阉党的谗言,致使阉党只手遮天,哪管百姓疾苦。这些人原本都是农民,落草为寇,造反起义,只求吃一口饱饭,实属无奈之举,他们何错之有?”
“再者说,我等只是暂且依附于他们,有一处栖身之地,并不是真的支持他们造反…”李岩继续解释道,忽然胸中一阵翻涌,咳出一大口血来。杨之晴见状连忙掀开马车的帘子询问李岩的伤势,扶他进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稍作休息,二人相视无言。
二人弯弯绕绕驾行了两个时辰,最后弃了马车,艰难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的丛林小径,这才柳暗花明,抵达了葫芦王任亮的营寨。李岩掏出酒肆伙计所赠的字条给了寨门的守卫,刚要开口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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